超人和露易丝 第一季

（原载于“虹膜”公众号）

DC今年开局出乎意料地漂亮，尽管捷报全部出自电视媒体。

不管掺杂了多少电影外的情绪，《扎克·施奈德版正义联盟》站稳了豆瓣评分8.9的高位，在超级英雄电影榜中成为仅在诺兰《蝙蝠侠：黑暗骑士》一片之下的存在。

在电视剧方面，存在同一个人气角色的《超人和露易斯》也被胜仗镀了金。其在2月23日首播，豆瓣开分就冲到了8.6。虽然说整整一个后，播完第五集分数落至8.1，而IMDb评分也从8.1小降到8.0，但是这样的口碑，已够DC剧集跟CW电视台喜笑颜开。

凑上不差的收视率，第二集播出当天，这部剧就被火速续订第二季，打破了《闪电侠》开播两周就获得续订的CW记录。

CW跟DC结亲十年，终于等来一位新贵。

作为与蝙蝠侠、神奇女侠齐名的DC三巨头之一，超人能够在小荧屏小火一把，其实不算什么新鲜事。在这里，要提两部美国本土热剧。

2001年，CW推出了最终播至10季的《超人前传》，在长达217集的篇幅里，年少的克拉克·肯特在堪萨斯州小镇斯莫维尔熬过无数成长的烦恼。在成为超人的同时，他更要成为「人」。异己融入群体，应对校园生活、感情纠葛以及家庭矛盾，这完全是CW的口味。

11万人在IMDb上打出7.5分，不过在国内，这部剧没有受到太多关注，豆瓣上也只有最终季突破8分。身为一大台柱，先后遭遇晋升国人入门美剧的同台后辈《邪恶力量》《绯闻女孩》《吸血鬼日记》，难免削弱国内的存在感。

时间再往前走，华纳在1993年打造过红极一时的《新超人》，共计4季87集。在IMDb上，2万多人只打出6.7分，但在豆瓣上，数量不多的观众给予了差不多9分的肯定。

有一点很值得关注，它是第一部以超人和露易斯为双主角的电视剧，也是《超人和露易斯》出现之前的唯一一部。它的英文原名是「Lois & Clark: The New Adventures of Superman」，露易斯摆在克拉克之前，而女主角特丽·哈彻正是日后《绝望主妇》里的苏珊。

《新超人》聚焦的是超人与露易斯从相识到相爱，直至走进婚姻殿堂、升为父母的「传统」故事。时隔二十多年，《超人和露易斯》接续了这段爱情佳话，二人不仅早已成家立室，而且有了一对14岁的双胞胎儿子。

至于当年《超人前传》的重要角色，也借着新剧「回归」，譬如《斯莫维尔公报》的主编克里希、超人的前任拉娜等等。说一句题外话，后者找了跟《吸血鬼日记》女主妮娜·杜波夫样貌相仿的埃曼纽尔·施莱琪诠释，而这当然符合CW对演员外在的选拔标准。

称得上「续集」的《超人和露易斯》，在时间线上把故事推向了下一阶段。这个阶段依旧有大敌压阵，但却充满鸡毛蒜皮，而这是由寻常的人际关系带来的。露易斯曾一针见血地向超人指出，「这不是因为你特殊，反而是因为你平凡。」

大都会与小城镇斯莫维尔的经济地位、政治格局、生活方式、人群特质千差万别，从前者重返后者，是物质与世俗标准的沉降，但精神却要借此向上跃升，于是看似趋利避害的重新出发，不可避免地迎向更高阶的挑战。

除了父辈与子辈、家庭与工作之间的寻常矛盾，超人还夹在超级英雄的身份与普通市民的面具、世人与家人、责任与自我之间左右为难。我们要看到，由始至终他都坚守对自我身份的隐瞒，这是以大局和大爱的名义，对自我进行残忍的精神驱逐。

如今遗传了他部分超能力的乔丹，正在重走父亲当年隐藏与探索的老路，借此修正自己善恶的道德观。但偏向于冲动、别扭的他成为了超人的某种反面，其内在的不稳定性，会把相关人员，尤其是家里人，放置于危险的境地。借此引出的超能力伦理，比如责任与能力经典的正比关系，滥用与误用对人性的侵蚀，反过来又拓宽了超人反思自身的广度。

除此以外，剧集的另一个重心落在知名记者露易斯身上。她面对资本渗透的舆论语境，怒斥新闻精神让位给点击率与广告收益，屈尊给大资本家，于是在报道方向被篡改后，与变色的《星球日报》决裂，并冒着死亡威胁报道真相。这是她与超人平分秋色的一大砝码，也是剧集没有失衡的基本。

如果说最不传统的超人依然要用保守方式应对最为传统的问题，那么兴许也可以说，本是传统的露易斯却用激进态度跳出了原本传统的困局。对拐入「中年危机」的夫妇而言，不同的方式拉开了彼此的某种差距，但他们互信的亲密关系一直在遏止离散的可能。

剧集被凶险的矛盾所驱动，但又始终在用温暖的情感去承托。这种反差，给这个雄性的、冒进的故事带来了雌性的、温存的感伤气质。所谓「中年」，不仅仅是一个年龄的粗暴划分，它更像是一个阶段转向另一个阶段的怅惘，尤其是对超人而言，上一辈离去，下一辈长大，自己的成熟还来不及欢庆，就被失去与转变狠狠戳中。

这也是为什么看到开篇短短几分钟，超人几十年人生就这样被飞速翻阅，会有一种可一不可再的伤情。剧集的温度就在这，留给观众嗟叹的，不再是那个隔着小荧屏的大英雄或是大家长，而是我们面对我们时不得不生出的遗憾。

不少人感叹《超人和露易斯》不那么像CW电视剧，除却投入经费、特效程度等等制作原因外，这一气质也是产生区别的重要由来。

我们知道，CW主打的就是青春剧。这里说的「青春」，年龄范畴拓至40岁以上也不无不可，更本质的是，剧中主要人物在待人接物上，大多有着少年意气。而故事的推进，很多时候就顺着血性或任性去。如此一来，每期冲突往往都有明显的推进指向，起承转合都有类型化的痕迹。它容易热闹、好看，但是不易深邃、撩人。

这也带来一个问题，当雷同范式一再搬演，一旦新鲜不再，或者人设崩塌，故事就会迅速枯萎。盛极而衰的《绯闻女孩》《吸血鬼日记》就是这样，起初的紧张刺激，渐渐让位给所谓「排列组合」的爱情纠葛，那格局就小了，视觉就麻了。

《超人和露易斯》虽然讲的是中年故事，但其实还是在用一种少年笔法来写中年。超人一辈，远不到老气横秋的精神状态，几个同龄人被前尘往事追上，多少也有些少年残梦未了的纠葛。而剧集篇幅又给小辈分摊近半，实打实的青春进行时更是百分百驶入CW最喜爱也最擅长的路数。

这也是为什么剧集会慢慢降分的其中一个原因。如果在精良的动作、场面上收紧，主线上松垮，甚至过分痴迷小儿小女的闹剧，那就很难让人对这部好不容易改变跑道的剧集产生持久信心，而新增的「大龄」观众也会失去黏性。在持久战中磨掉许多好剧锋芒的CW，如果不能妥善吸取前车之鉴，这几年口碑最好的新剧不容乐观。

还是可以对比下漫威今年的高分新剧《旺达幻视》。二者都在聚焦四口之家，超级英雄都得到了一对双胞胎儿子，而孩子们遗传到了超能力，需要控制与开发。与此同时，超能力是需要隐藏的。恩爱夫妻之间也会有不合意见，有为彼此的牺牲，但作为一家人，都会一起面对问题，尤其是外界加诸身上的挑战……

当然，内质上也有许多截然相反的地方。《超人和露易斯》更侧重于男性角色超人，他是剧集最本源的支柱。超人面对一个真实的家庭，需要解决内外琐碎的日常困扰，很多事情都会以他的视角去观照。

再放大一点看。《超人和露易斯》实际上，形式与内核都相对保守，而它也在尽力回归到讲好一个传统故事的轨道上。对于DC电影宇宙的发展来说，这版超人的故事走向没有任何影响。

这些区别，划分出了不同电视台的不同追求。在迪士尼「霸权」下的漫威故事，无论是在大银幕，还是在小荧屏，无论是在公共电视台ABC，还是在新兴流媒体Disney+，都要遵守相同的创作公式，尤其是「合家欢」宗旨。《旺达幻视》可贵就可贵在，它不仅摸清了类型化的奥妙，而且在对「情景喜剧」的致敬中，完成了也许可一不可再的独门创新。

诚如前面所分析的，CW也有自己的创作模式，但因为专注追捧年轻群体的审美趣味，也很容易自缚手脚。能在《超人和露易斯》当中看出革新的踪影，实属难得。

特别是，CW自从2012年秋季档推出《绿箭侠》之后，跟DC在电视领域创建了一个庞大的「绿箭宇宙」。这部剧衍生出《闪电侠》，渐次又有了《超级少女》《明日传奇》《蝙蝠女侠》《黑霹雳》《逐星女》《超人和露易斯》等等，它们不仅各自为战，而且常有联动，《地球X危机》《异世界危机》《CW无限地球危机》更是规模庞大的电视企划。

CW的剧集王国里，早已让出了半壁江山安置DC，这十年来，唯有《绿箭侠》完结，越来越有尾大不掉的趋势。

在其他电视台，DC也有动作，比如NBC的《康斯坦丁》（被砍后角色进入CW剧集）、FOX的《路西法》（后由Netflix接盘）、Netflix的《泰坦》、DC线上频道DC Universe的《末日巡逻队》等等，它们有着不同于青春叙述的追求，但是也都属于「绿箭宇宙」。

《康斯坦丁》

比起早已自乱阵脚的电影领域，DC在电视上的整体规划更成熟，也更浩大，而且，比漫威要扎得深。

漫威电视跟电影共同享用一个宇宙，电视剧为电影服务的倾向一度很强。在2013年秋季档播出的《神盾局特工》就是这样，前期小心翼翼地制造联动机会，借着《美国队长2》翻身后，距离电影宇宙越来越遥远，却也越来越狂放。此后由《美国队长》系列衍生的《特工卡特》也在ABC播出，且在《神盾局特工》最后一季来了个出奇的联动。不过「神盾宇宙」空有点子，很多项目都流产了。

《特工卡特》

而漫威与ABC同为Netflix创作四部单人剧集，然后《超胆侠》《杰茜卡·琼斯》《铁拳》《卢克·凯奇》汇成《捍卫者联盟》，可惜只有前两部口碑较好。难得有了一个彼此关联的项目，还不如《超胆侠》衍生剧《惩罚者》精彩。

《超胆侠》

Hulu的《离家童盟》《地狱风暴》，Freedom的《斗篷与匕首》都没多少值得称道的水花，还是要从电影宇宙请来一批重磅角色并在剧中强势联动，才好让新成立的流媒体Disney+火速收拢关注，《旺达幻视》足够惊艳，《猎鹰与冬兵》开局顺当，之后还有《洛基》《假如…？》《惊奇女士》《鹰眼》等等新作来势汹汹，大有碾压DC的意思。

《猎鹰与冬兵》

值得关注的是，《鹰眼》《钢铁之心》等等剧集都将聚焦初代英雄的交棒，而除了大批旧英雄的外传、新英雄的立传，还有一些探索故事或表达边界的新鲜作品，比如《假如…？》，「每集扭转漫威电影宇宙的关键时刻」，大概能用脑洞完成另类的致敬。

电影领域漫威已经遥遥领先，抓不稳黑暗风、成人风甚至X级水准的DC短期内没法追赶。假如想要守住电视领域的先机，单靠数量取胜，靠相对低龄化的矩阵压阵，DC迟早没有优势。

如今《超人和露易斯》是个利好的讯号，能否顺势而为，甚至举一反三，是摆在DC面前的难题。要是在这也要再唱一出失去扎导就耍不好个性表达的大戏，可就尴尬了。

（大部分图片由公众号编辑挑选，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