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闺梦

上周五（12月17日），在学院举办的校友郭宝昌《京剧电影还能拍好吗？》的学术讲座上，我第一次观看了他2005年为纪念中国电影诞生百年拍摄的京剧电影《春闺梦》，事后在微信朋友圈里我写道：

“今天，郭宝昌导演回母校放电影、做讲座！他拍摄于2005年的京剧电影《春闺梦》，真是朵被低估、埋没多年的艺术佳作，看得我惊喜连连、时时目瞪口呆！郭导最新的著述《了不起的游戏》一书也引起了学院师生们的极大兴趣。祝贺郭学长！ ”

那天的放映拿错了数字拷贝，放映时没有中英文字幕，一些唱词和念白观众就不胜明白；这几天我从百度网盘上找到了有字幕的影视资源，又从头到尾观赏了一遍。为了更进一步地研究它，又在优酷平台上找到了中国戏曲学校张火丁主演的京剧《春闺梦》，观赏了原京剧的舞台版本，就更觉得郭导的这部京剧电影的艺术及创新价值实在是被低估，被埋没了多年啊！

拜读了郭导新出的书籍《了不起的游戏——京剧好在哪里？》，发现他从小就有着京剧的童子功，喜爱、学习、研究京剧是这位80多岁的老电影、电视、话剧、京剧导演一辈子痴迷的艺术事业。即懂京剧，又懂电影，他才能拍出《春闺梦》这样的京剧电影精品！

郭导书中的“革命样板戏的得与失”及“京剧是国粹还是国渣”两篇文章，有非常独特的学术见地，令我折服。京剧电影《春闺梦》正是他实践这些艺术研究、思考的创新之作。

郭导写道：革命样板戏虽然有政治偏激、片面的“失”，可是在革新旧京戏的“国渣”缺陷上，也有着许多成功的“是”。增强旧戏曲剧作的“文学性”，就是样板戏“是”的一个主要内容。

京剧电影《春闺梦》最成功的一点，也是郭导对原剧剧作的全面改写和加工。原京剧中人物有12个，许多是过场人物，与主要人物的刻画无关，郭导改成了只剩两位主要人物；66分钟长的舞台演出，女主角到近15分钟时才出场，慢慢腾腾地交代完同去参军的人一死一回、唯有女主丈夫生死未知的“规定情境”，待女主角进入“闺房做梦”的主要情节时，已经用了演出的近一半，30分钟了。程派名剧《春闺梦》的精彩处在于女主角梦中的两段著名唱腔：“被纠缠，陡想起婚时情景”（长6分多钟）一段，载歌载舞描述小夫妻的恩爱亲昵；“一霎时顿觉得身躯寒冷”（长约10分钟）一段，描述了战场惨景。作为一出以演员唱做为主的“长折子戏”，这些无可厚非，而作为一部完整的戏剧作品来说，原舞台剧的情节结构设置就太薄弱了。郭导作为京剧电影《春闺梦》的编剧，大刀阔斧地将原剧的情节做了重建：新婚、离别、思念、战死、梦中重聚、上阵助夫、战场凭吊。事件紧凑，环环相扣，去掉了原剧的啰嗦、慢节奏的叙事，高潮处重笔浓墨，精彩感人。剧情集中到两个主要人物身上，女主的痴情和悲伤，男主的勇猛及恩爱也就可获得分外充分刻画。按原剧情，小两口是结婚三天就离别，出征一年多才得到些音讯。旧时结婚早，人物应该都是二十岁不到的年纪。郭导在电影中选择了两位青春貌美的演员，又增加了原剧没有的新婚段落，用中国戏曲早有的、独特的以唱词、歌舞表演人类青春情欲的传统（想想汤显祖的《牡丹亭》吧), 新编了美轮美奂的新婚歌舞断落，增加了贯穿物件细节——同心结，将作品歌颂忠贞爱情和反战的主题做了艺术的、有感染力的升华!

郭导在其书中指出的革命样板戏之“得”的第二点，是音乐性的提升。这一点在本电影中倒不是最突出的。本电影的第二个贡献是导演和摄影美工等创作人员对戏曲电影“电影化”的出色贡献。

第一次看时，我之所以常常看得“目瞪口呆”，是其将原舞台剧视听化所做出的种种创新处理。既不“舞台实录”，也不“搬入实景”，本片按照京剧艺术“虚实结合”的特点，在摄影棚內创造出总体虚化、抽象、美化的视觉、色彩环境，来突出演员唱念做打的“虚拟化”、“程式化”的表演，十分协调，美感十足。将男主由小生行当改为武生，也是一个极聪明的创造。男主角在战场上的武打、骑马、腾跃、死亡等武功动作的设计与增加，实实地把京剧的武功技艺做了个很好的银幕展示。摄影师侯咏是“第五代”的摄影和导演，竟然对传统戏曲搬上银幕有过多年的潜心研究，独具匠心地使用多面镜子造成人物肖像奇观，运用玻璃投影梦幻化画面，在传统胶片、摄影棚（据说此片拍摄的老北影摄影棚前不久被突然拆除，实在可悲，可叹！此为另话。）布光的手段下，拍出了许多今天数字特技都做不到的奇妙画面。值得赞赏和研究。男主角战场战死时的红绸飘落、血染大地的场面和结尾空中飘出的数十幅死难将士的透明盔甲的震撼视觉处理，都会让你“目瞪口呆”，拍案叫绝的！

据说当年对这部电影的评价有些争议，主要牵扯的是郭导用六个老戏台的时代变迁的场景穿插在剧情叙述过程中，呈现了二百多年来京剧艺术的历史变迁。特别是最后一个场景是老戏台被拆除，字幕写着“改革开放时期，京剧影响渐渐式微。”的字幕。

其实这也是导演对当今戏曲、特别是京剧已经不大受市场和观众的青睐，逐步衰败现状的一个忧伤的提示。郭导说，京剧如不继续创新改革，只图因循守旧，就必将灭亡。其实，他拍摄京剧电影《春闺梦》和创作京剧《大宅门》，写《了不起的游戏——京剧好在哪里？》专著等，就都是在为发展京剧、挽救京剧做着实实在在、功德无量的努力！

中国古典诗词里有绝句的称呼，电影《春闺梦》是部作品，堪称“绝品“！像他这样即懂京剧又懂电影的人，几代人里没有几个，花费多年心血拍出的东西，怎么不是绝品呢！

2021-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