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萨之王 第二季

《塔尔萨之王》，红脖子的最终幻想

打通《荒野大镖客》后，我一度沉迷西部片，恶补一批经典后发觉，过去一直忽视了西部片打打杀杀外表下的内涵。作为一种面向大众的流行文化产品，西部片必须要满足观众期待，而这就使西部片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社会现实的变化和思潮的变迁。

第一代西部片如《关山飞渡》十分脸谱化，正面角色多为警察、赏金猎人等硬汉形象，反面角色以印第安人为主。

1948年的《红河》则迥然不同，讲了一个“勇者终成恶龙”的故事：道森凭出色的头脑和勇气白手起家挣下一大片牧场，十五年后道森和养子马修赶牛群去北方售卖，路上的磨难将道森性格中的果断冷静转化成专横残暴，不堪虐待的牛仔们推举青出于蓝的马修为新老大，道森则发誓要报复这场“背叛”，二人在终点相逢、大打出手，后在马修女友的劝解下重归于好。

以往西部片中的正面角色成了反派，这使《红河》具有反暴力、反专制、反父权的内涵，这符合二战后人们期盼和平宽松社会的普遍心理。

1956年的《搜索者》中，伊森兄长的农场被科曼奇人袭击，哥嫂被杀、侄女黛比被掳走，伊森和哥哥的半印第安养子马丁踏上了追寻之路。数年后，二人历尽艰辛终于找到黛比，然而她却已经“蛮夷化”，还嫁给了部落首领，伊森和其他白人主张杀掉黛比，认为她已经不是白人了，只有马丁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把黛比当亲人，坚定要救她……

这部电影还有对印第安人的刻板印象，但文明和野蛮的界限已经很模糊：自诩文明的白人要杀掉没有作恶的女孩，一直被排斥的混血儿反倒保留了人性，那么到底谁文明？谁野蛮？看来这和种族无关，和人的选择有关。美国政治学者皮平指出，《搜索者》是对“白人文明世界的自鸣得意、自满和盲目”提出的质疑。

《搜索者》反映了1950年代民权运动勃兴的社会现实——就在电影上映的两年前，美国最高法院裁定：“布朗诉托皮卡教育局案”中原告起诉公立学校进行种族隔离违宪成立。同时，《搜索者》也隐含着白人对自身处境的忧虑，知道种族隔离是不对的，但也担心被黑人同化、野化，这纠结很符合那个时代白人进步主义者的心境。

谢里丹创作的新西部片和老西部片有很大不同，但现实主义的底色没有变。《赴汤蹈火》聚焦一个失败到需要抢银行的父亲，透视全球化给红脖子固有生活方式带来的冲击；《猎凶风河谷》借一起意外凶案让外人窥探印第安保留地的灰暗现状；《边境杀手》以赤裸裸的暴力还原毒品战争的残酷和渺小个人在棋局中的无力。

至于大火的《黄石》，则被戏称是向老白男的肾反射区猛攻，四年前我曾写道：“在表现美国保守主义没落这一点上，《黄石》与《故土的陌生人》、《乡下人的悲歌》、《独自打保龄球》是一类作品。”“2016年特朗普当选总统，让我们看到了沉默的保守主义者的力量，他们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必须抓住机会，否则他们将在自己缔造的国家中彻底沦为边缘人。”

但是，《塔尔萨之王》属实让我没看明白：一个过气黑老大到西部下岗再就业的故事，似乎不合派拉蒙用户的口味，谢里丹这是要向观众传达什么？直到看完第二季最后一集，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第二季的所有矛盾，生意被搅、汽车被炸、伙伴被杀……都是华人黑帮在背后鼓捣的；华人黑帮还向注资马场，多么阴险！马场这么美国生活方式的东西，都险些被华人巧取豪夺了；这不仅仅是利益冲突的问题，华人黑帮强迫劳动、杀害手下，太eveil了。不过，好在华人黑帮脑子不够使，只需略施反间计，就把他们引入陷阱，一网打尽。

该说不说，这一套观念太红脖子了：中国人是罪魁祸首，找不到工作、药物滥用、老婆离婚、孩子变性、口舌生疮长鸡眼、尿频尿急尿不尽等等，都是中国的锅，China China China；中国人不是对手是敌人，他们吃狗、杀自己人、不去教堂，天性邪恶；中国人很好对付，“我只要伸一根小手指就能打倒你”。一个勉强高中毕业的中西部乡巴佬在酒吧喝多了吹牛逼的形象呼之欲出了。

谢里丹是真的懂他的观众，照着红脖子的世界观写的本子，这收视率还低得了吗？

我一般不说老外反华，但《塔尔萨之王》第二季确实体现了当下美国普遍的反华情绪，反映了中美之间存在结构性矛盾、很难调和的现实。

中美博弈走向何方、结局如何，这没人能预言。但剧中决战时，德怀特一方人种上有黑人白人，族裔上有印第安人、犹太人、意大利人，阶层上有企业家、打工仔，性取向上有异性恋同性恋……简直是全美人民大团结，共同对抗邪恶中国，堪称红脖子的最终幻想。

可是我们都知道，华人黑帮都是成组织的，无论是福清帮还是三合会、竹联帮，一个干部在塔尔萨折戟了，不可能就这么算了；我们还知道，性别矛盾、阶层矛盾、族裔矛盾叠加的美国，社会被分割成一地碎渣，再不是过去那个能形成普遍共识和一致行动的有机社会了，这种全美人民大团结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

所以，单就《塔尔萨之王》的剧情来说，双方的斗争不可能轻松地就分出胜负；那么，引申到现实层面，中美博弈会像红脖子幻想的那样以美国大胜告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