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赌之渊

这本书是《启迪：本雅明文选》，汉娜·阿伦特编，张旭东、王斑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4年版。也就是下面这本东西：

启迪

9.4

[德] 汉娜·阿伦特 编 / 2014 /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在第196页，本雅明引用的第一首诗是《时钟》，第二首是《赌博》。译者张旭东先生已在前文注明《恶之花》的中译根据的是钱春绮先生的译本。

不过，根据我在网上找到的信息来看，钱春绮先生译的《时钟》原文是这样：

时 钟*

时钟!恐怖的、无情的、不祥的神，

它的指针威胁我们，说道，“别遗忘!

战栗的痛苦，就像射中靶子一样，

很快就要射穿你充满恐怖的心;

“轻烟似的快乐将在天边消隐，

就像一个气的精灵①退入后台，

任何时节，人人能获得的欢快，

时时刻刻都要被一片片吞尽。

“一小时三千六百次，每一秒都在轻轻

向你低语:别遗忘!—‘现在’急忙发出

昆虫似的声音对你说:我是‘过去’，

我用污秽的吸吻吸去了你的生命!

“请记住!别遗忘!浪费者!要记牢! ②

(我的金嗓子会说任何一种语言。)

好嬉游的凡人，每分钟都是母岩③，

没有提出黄金，不可放手丢掉!

“别遗忘，时间乃是贪婪的赌徒，

不用作弊而赢，每次总是这样。

白昼在缩短;黑夜在延长，别遗忘!

深渊总是焦渴;漏壶④空空无余。

“时钟快响了，那时，神圣的‘偶然’，

庄严的‘美德’、你的还是处女的妻子，

甚至‘悔恨’(哦!最后的归宿!)，都要劝你:

死吧，老迈的儒夫!时间已经太晚! ”⑤

*本诗最初发表于一八六0年十月十五日的《艺术家》，写作时间约在发表前数年。《恶之花》再版时收入集中。时间时而显得太快，时而显得太慢，乃是波德莱尔和一般浪漫派诗人常用的题材。在第十首诗《大故》中，诗人曾把时间看作侵蚀生命的大敌。在波德莱尔看来，时间常常意味着死亡的临近，而人生的旅程，它最后目的地就是死亡。

①气的精灵，空气中的女妖，轻盈我忽的美人。

②“请记住”原文为英语Remember,“别遗忘”为法语Souviens-toi要记牢，为拉丁文Esto memory。

③母岩(gangues)，又译脉石，凡矿物或矿藏所由以产出之岩石，称日母岩。

④漏壶，古代所用的计时器，用水计时。

⑤为理解本诗，也可参考波氏的散文诗《巴黎的忧郁》第五首《二重的房间》的最后几节。

我参考了豆友海螺的文章《（二）外国名诗佳译—夏尔•波德莱尔》（https://www.douban.com/note/572772598/）和豆友雾围的读书笔记【时钟】（https://www.douban.com/book/annotation/11193410），他们根据的应是这本书：

恶之花 巴黎的忧郁

8.5

波德莱尔 / 1998 / 人民文学出版社

囿于本人那可鄙的力有不逮，我找不到钱译的《赌博》全文（为什么没有啊？！这诗明明那么好，尤其最后一段……），只找到了节摘（摘的最后一段，引自豆友季藏朽的读书笔记https://book.douban.com/annotation/21192156/）：

p.223 11.赌博

我的心害怕，竟羡慕着许多热狂地

向张开大口的深渊走去的可怜虫，

他们全喝饱自己的鲜血，归根到底，

不要虚无要地狱，不要死亡要苦痛！

其实我觉得张秋红先生译得更好，各位也可参考一下：

102 时钟

啊，时钟！这冷漠无情、令人惊恐的凶神

伸出手指威胁着我们并发出警告：“请记住！

犹如射中靶子一般，颤抖的痛苦

不久就会钻入你充满恐惧的灵魂；

“云烟般的快乐转眼间就向天际飘然而去，

犹如女气精向幕后深处消逝；

每个瞬间都在你的心头蚕食

属于每个人整一生的乐趣。

“一秒钟每小时三千六百次

喃喃低语：‘记住吧！——现在以虫声般的私语

匆匆告辞：我已经成为过去，

我已经用我肮脏的吻吸去你的生命力！’

“记住吧！记住吧！记住吧！浪子！

（我这铃一样的嗓子会说各种各样的语言。）

啊，耽于游乐的人，分分秒秒都是母岩，

从中提炼出黄金之前，千万不可抛弃！

“记住吧：时间可是个贪婪的赌徒，

每次都赢，绝不作弊！这可是规律。

深渊永远不知满足；漏壶却每每空虚。

白昼渐短，黑夜渐长，请千万记住！

“丧钟不久就要敲响；一旦神奇的偶然，

端庄的美德——你依然保持童贞的新妇，

甚至悔恨（啊！最后的归宿！），

整个世界都催你这衰老的懦夫死去，那就未免太晚！”（这首诗有两个注释我懒得copy过来了）

114 赌博

韶华已逝的妓女偏偏暗送预示凶兆的秋波，

抬起画过双眉的苍白的脸，在黯然失色的安乐椅上

故作娇姿媚态，摇得一对对瘦弱的耳朵

所挂的镶着宝石的金耳环不住地叮当作响。

一张张无唇的脸，一双双无色的唇，

一对对无牙的颌，围在赌台四周，

因可怕的狂热而痉挛的手指纷纷

搜索空空如也的衣袋与突突直跳的胸口。

从肮脏的天花板下，

一排暗淡的分枝吊灯与大油灯的微光

照在几个为糟蹋

自己的血汗而来的著名诗人阴郁的脸上；

这就是我从夜间一个梦中看到

展现在我这具有洞察力的眼睛前面的丑恶景象。

而我却看见自己在寂静无声的山洞一角，

把臂肘支在膝盖上，在冷静与沉默中涌起渴望，

我真佩服这伙人居然迷恋得如醉如痴，

佩服这群老妓女居然追求这种可悲的快乐，

大家居然当着我的面不知羞耻地进行交易，

一方拿昔日的荣华，另一方拿自己的姿色！

我的心不禁因羡慕

许多可怜虫狂热地奔向张开大口的深渊而感到恐怖，

这伙人居然喝够了自己的血，无一例外地爱痛苦

甚于死亡，爱地狱甚于虚无！

张秋红先生的译本是《恶之花》，江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也就是以下这本：

恶之花

8.1

[法]波德莱尔（Charles Baudelaire） / 2017 / 江西人民出版社

我也把辜振丰先生的译版（感觉他的版本比较有文言范，但有时显得文白驳杂）搬过来吧：

时钟

恐怖的时钟啊，不祥而无情之神，

你指头威胁我们：“回忆吧！

战栗的苦楚，将射入你布满

畏惧的心坎，仿佛穿入靶子；

悦乐如烟，将奔逝于地平线，

亦如女精灵，遁入后台；

你赐给人人春夏秋冬之乐，

霎时之间，却逐一吞噬。

一小时三百六十五跳，‘秒针’

低语：回忆吧！‘现在’瞬速，

口吐虫语：我就是‘过去’，

要以脏污的喷管吸尽你生命！

请记得！回忆吧！浪荡子，牢牢记住！

（口中金嗓子，能操各种语言）

败男腐女啊，分分秒秒都是母岩，

尚未提捞金矿，莫放手开溜！

回忆吧！‘时间’是贪得无餍的赌徒，

没做手脚也能赢，向来是常规。

白昼渐次敛缩；子夜扩伸；回忆吧！

深渊总是干枯；漏壶空空如也。

时钟将响，届时神圣的‘偶然’，

你贞洁依然的太座，庄严的‘美德’，

甚至‘悔恨’（喔！最后的客栈！），

都告诉你：去死吧，老懦夫，太迟了！”

赌博

一票老妇坐在褪色的扶手椅上，

容颜苍白，双眉施画，眼神温柔诱人，

她们炫耀风骚，自薄瘦的耳际，

传来宝石和金属擦合的叮当声；

绿毯赌台四周，尽是无唇之脸，

无血之唇，无牙之颚，

手指，因酷烈的狂热而抽搐，

摸索空空的口袋或扪着悸动的胸脯；

污秽天花板下，一排昏暗的吊灯，

和大型油灯，将射线投向

一群高名诗人的阴郁额头上，

他们到此，为了荡尽血汗的结晶；

这是某夜，我慧眼目睹，

梦中浮现暗黑情景。

也看见静谧的洞穴一隅，

以肘撑头，冷静、沉默、钦羡；

钦羡这些人执着的激情，

这票老娼妇阴森森的欢笑，

这里莫名其妙有张图片

而且当前欣然玩起交易，

一位有体面，一位则姝妖动人！

惊愕异常，竟然羡慕这票

可怜虫，猛然奔向大口的深渊，

酣于自身的鲜血，宁可挑上

地狱而非空无，受难而非死亡！

辜先生的译本是《恶之花》，上海三联书店2019年版，豆瓣上没有。

必须说一嘴，我引用的张译和辜译都来自app“网易蜗牛读书”，此app真乃书虫之福音也（当然，前提是该书虫能用手机）：大部分书都能免费读，而且图书质量也偏高，不像一般的阅读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