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的猪

如果人生只能看一部电影，建议看《pig at the crossing》。这部电影非常重要，对每一个人都很重要，因为无论是谁，死后都会经历这些。这是一部中阴阶段介绍片，与其说是个故事，不如把自己代入主人公，去设身处地感受一下，自己，在同样的境遇下，能不能安心接受那位“摆渡人”（电影中的guide，在佛教中应该属于接引中阴身往生到净土的佛菩萨吧，我想在中文里最易理解的词应该就是摆渡人了）的引导。

说实话，这个电影非常难懂，得亏与几位朋友一起看，中途我们时不时讨论，相互补充细节，进行分析。如果笔者一个人，即使再认真地看，也可能有很多迷惑之处。刚看完时，自身最大的感受就是——太难了！想解脱到净土实在是太难了！！！这部片子简直就是个恐怖片，最大的恐怖之处在于，大概很多人都不明白它为什么恐怖。看这部影片必须得有一些基本的佛教知识，否则对很多细节都是难以get到点的。当看到直播结束有评论说“easy”时，笔者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首先来讲讲这部影片涉及的中阴知识，以便后面解析（本人只是对佛教感兴趣，并非专业人士，若介绍有误还请包涵与指正）。人去世会经历文武百尊阶段（大概就是一个能直接出离三界的阶段），之后变成中阴身（好像中阴身阶段也会有几次遇到文武百尊？但影片故事没有涉及这部分内容，略过）。中阴身（Kardo），在中文里，俗称“灵魂”，是人死后直至下一世投胎前的一个状态。在中阴身的时段里，“身体”是没有实质的，所以中国人喜欢叫它“灵魂”。中阴身可以变幻成各种样子，高矮胖瘦，男女老少（影片中酒吧里主人公的朋友，就先以老人的形象出现，后来变年轻了），还可以“瞬移”——只要心里想去哪里，中阴身就能瞬间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主人公一旦想回家，下一个镜头就切换回家了，注意这种镜头语言，这是后面分析他是否成功往生的关键）。中阴身阶段，应该说整个死亡加中阴，对于修行人来说，是一场人生修行的测验，测验修行是否成功。这期间会有很多次往生的机会，在这里不展开了（毕竟我也不太懂，就不班门弄斧啦），其中就包括了影片里的那种“摆渡人”。中阴身一般来说有七七四十九天的时间，当然也有提前投胎转世的，也有更长的，大概就49天左右吧，就像人的寿命平均七八十岁，但不可能都一样。如果投胎转世的（除了很厉害的修行人，那些发愿再来度众生的），其实都是没有修行或者修行没有成功的。在六道轮回（天，阿修罗，人，动物，鬼，地狱道）里的众生，都是起起落落，一会儿去天上享受，一会儿掉落到地狱道受苦，通过修行，就可以如同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生长在净土，脱离无尽的生死。去净土被称为往生，净土就是清净的国土，最为大家熟知的当属“西方极乐世界”。为何被称为净土，简单来说就是只有乐，而没有烦恼。如何的快乐呢？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搜索查阅《阿弥陀经》，算是白话文了，浅显易懂，大概5分钟就能看完，里面简述了西方净土的美好。除了自身有修行的人以外，普通人成为中阴身以后，大概率是不怎么认识接引自己的人的，他们会以各种形态出现，相貌美丑，或者并非人的形象，我想都是有可能的。因为“文武百尊”里一共上百位主尊，每一位都是可以接引亡人往生的，但这里面仅一半是日常寺庙里那种相貌庄严的佛的形象，另一半全是什么狮子头豹子头啊，反正各种凶恶丑陋的形象。主人公是不丹人，不丹有良好的藏传佛教信仰传统，所以主人公死后，亲属请来了僧人为他超度。这大概是主人公能被一次又一次接引的原因之一——有这个被接引的福报吧。当然并不是只有请人超度，他才有被接引的机会，但能被接引肯定是需要福报的，也就是某种意义上的人品吧。另外，在中阴阶段，无需学习，自然能听懂各种语言，各国语言，各类动物的语言。所以在中阴阶段，鸡同鸭讲，交流畅通。甚至还有“通感”的，鼻子能”听“，耳朵能”看“，眼睛能“尝味道”……五观都是相通的。当然中阴身没有影子，不过他心里想拥有什么东西，这个东西会出现/存在的，就像主人公死了还在用手机，想打电话接发消息，所以主人公的中阴身，好像看到有影子的画面，大概是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死，还觉得自己活着，所以影片里还是让他有影子。

有了以上理论知识，我们再来看电影。男主因车祸而死，有意思的是，他的灵魂在观望抢救的尸体时，看到的是一头猪。他回家看亲属搭灵棚、抬放的尸体依旧是一头猪。猪是什么意思呢？愚痴？又或者他以后可能投胎成猪？还是头母猪。什么意思，不得而知，也不那么重要。大概死后看自己尸体，有可能根本认不出那是自己的尸体吧。也就不会发觉自己”已死“。男主认为自己依旧活着，所以他回家想跟亲人说话，想把测试纸和药递到情人手里，甚至中阴身的”想“让他有手机可以使用，虽然只能发消息，但一个意识变幻的手机是永远连不了网的，自然收不到回信。他的意识也变幻出运行的电脑，于是他依旧可以坐在电脑前看视频。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自己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死了。所以还认为自己有家人有朋友。直到两三天后摆渡人实在受不了了，告诉他已经死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以至于质问他，难道就没发现自己日语、德语各种语言都能听懂，“多伦”（男主生前的名字，我没记错的话）是听不懂的。既然自身很难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现在处于中阴阶段，那么这个中阴身肯定想“回家”，如此深深的念想，又怎么可能愿意被“超度”通关呢？

于是摆渡人就一次次地寻找他，一次次地想引导他走向解脱的道路。他常常都不愿意听从摆渡人的话，不愿意跟摆渡人走。于是摆渡人想了各种吸引他的方法：告诉新亡自己知道他惦念的摩托车在哪儿，可以带他去；“多伦”生前喜欢打响指的声音，所以摆渡人每次出场和引路时，都一直打着响指，以防中阴身不再理会跟随他；最后甚至改变形象，变成美女来吸引中阴身跟随自己……可摆渡人依旧无数次的失败。主人公要么就不跟他走，要么中途想起自己的情人，想到自己弟弟，马上就瞬移到情人家门外的风马旗下，或者家里。摆渡人都说他转移地太快了，找他是件很难的事情。好不容易带领他来到那条通关的斑马线，他不愿意走进去，反问摆渡人去那里干什么。主人公不愿意走上解脱的斑马线路，掉头就找自己亲友去了。

主人公在中阴的这3天时间里，遇到了各种各样飘荡的中阴身或者鬼（笔者分不清到底是啥）。有德国的，日本的，甚至还有古代不丹的邮差。他们都各有各的念想，所以在那个维度里飘荡。其实主人公跟邮差交流了老半天，才发现他是一个很古早年代的“人”。正如后来摆渡人说的，他们都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比如邮差，甚至他的孙女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物，但他依然想着要去送信。在那个空间里，没有时间，所以有各个时代的亡魂。因为飘荡时间太长，过了可以往生的阶段，摆渡人无法引导他们通往解脱之路了。所以摆渡人也着急，怕主人公重蹈其他中阴身的覆辙，给他讲各种道理，想说服他赶紧跟着自己走，别错过机会。这里侧面反映了，大多数的中阴身都没有跟随摆渡人通关成功，甚至因为总有那么点念念不忘的人和事，连胎都没有去投。如同无头苍蝇，一直转啊转，却不停歇。

主人公一心想着联系亲友，把东西送达，于是，受到了这些无头苍蝇的影响。在酒吧里，他认识的，已去世三年的朋友——不知道属于中阴还是鬼的阶段，跟他说，只要努力去跟亲友连接，就能与之对话。不知这是不是就是我们日常听闻的，亲友死后入梦，诉说着自己还有心愿未了？于是主人公一心想跟弟弟产生这样的连接。不过看起来并未成功。

另外很搞笑又无奈的一点，主人公遇见的所有中阴身或是鬼魂，都知道“多伦”搞大了有夫之妇的肚子。在与主人公交流时，他们都不留情面地直接指出这件事，使得这位新亡每每听及此，就略显尴尬。在那个世界里，可以看到所有人的行为，不带感情色彩。这何尝不是我们讲的“举头三尺有神明”。显然，能坦然接受大家知晓自己的荒诞行径，是一件非常难非常难的事情。可是，谁又没点见不得人的隐私呢？而进入那个世界，你会发现自己毫无隐私。试问自己脸皮可够厚实？

等三天过去，超度仪式结束，家人要将“多伦”出葬之时，摆渡人终于在灵堂边上找到了主人公。这时主人公已经错过第一条路，也就是那条斑马线。这次，摆渡人十分难得地把主人公引导了新路径面前：一个类似于停车场升降杆的东西。只要主人公抬起升降杆，跨过去，前面就是美好的风景了。当主人公抬起栏杆时，他又突然转身，询问摆渡人自己尚未交出的东西怎么办，下一个场景瞬间转变成了主人公自家阳台的晾衣线了——影片结束。这个场景语言的弦外之音即是，他的通关之旅又失败了，他又瞬移回家了。看到最后这个场景，我和朋友捶胸顿足，满脸遗憾。但凡他不回头，他就能通关成功了，已经只差最后那一步了。可惜，他还是失败了。

这就是令我感到最可怖的地方。一是很难认识到自己已死。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个耐心的摆渡人答疑解惑，却偏偏不理睬不相信不跟随，跟随了也半途而废无数次。终于就差那临门一脚了，却又心念一动瞬移回家——闯关再一次失败。中阴的闯关体系里，有无数的机会，却又有无数的bug，以致不能成功。The bug is real and the pig is feak. “多伦”是假的，人生是幻影，大梦难醒。尽管有无数的机会在接引你通关往生，但执着这个bug却实实在在截断了通往净土的路。太多信佛的人以为，亲友死后，举办一场超度的仪式，念念经回向亡者，他就能往生。可是这个电影打脸地揭示了，往生的通关之旅，有无数的bug——亡者自身的bug。就那么小小的一个bug，却毁了所有。

另外，更重要的一点，当笔者第一次看到印度人形象的摆渡人时，笔者心里是有点恐惧的。大概是因为我们对三哥的固有观念。换做笔者自己，如果摆渡人以此番形象来引导我，我大概率会避之而无不及，肯定离得越远越好。若是这样，那又怎么可能会听信摆渡人的教导，又哪来的的机会跟着摆渡人走呢？细思恐极！细思恐极！而摆渡人会以何种形态出现，肯定是随机的，或者说是靠人品的。能够遇到一个形象尚佳的摆渡人，又是多小的概率呢？

在佛教世界观里，笔者无非也是一个因为bug而闯关从未成功，继续人身的老顽固。每一位观者皆然。（这大概就是，生死的游戏里，众生平等？）

以上，总结：普通人在中阴阶段闯关直达净土，成功率 = 0。

如同本片被30多个电影节拒绝一样，摆渡人一直被拒绝。

在佛教里，摆渡人可能是佛菩萨，可能是师父。但是，如果做不到百分之百听从引导，信众也会因为自身的bug流转在三界中，永无出期。这样的恐怖，不知观者能体会几分。

最后，再来聊聊摆渡人的不易。摆渡人在接引过程中说，他要同时引导数万中阴身闯关，这个工作量，分配给笔者，大概率直接就摆烂了。单单一个男主，就已经让摆渡人找寻无数次，引导无数次了，在故事结尾还是没能成功。摆渡人竟然不抑郁，不罢工，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应该还有很多没看懂而遗漏的重点，可惜仅观看了一遍。这部影片值得反复推敲。希望之后还能上映。

一起观影的朋友们都建议，本片与《西藏生死书》搭配食用，效果更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