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森林

去看了《奇幻森林》。

棒。

美帝的技术进步真是没的说了，要不是动物们全程都在开口说话，你完全可以把这个当成一集加长版《动物世界》。抛开那些拟人化的元素和夸张的情节，有谁能看得出所有动物和整座森林都是ＣＧ合成的？尤其是ＩＭＡＸ３Ｄ的效果，堪称惊艳，身临其境是再恰当不过的评价。相较技术魅力，剧情就是传统的俗套合家欢路线，这方面迪士尼早已趋炉火纯青之境，四平八稳的原著改变，并且刻意减弱了黑暗元素，更讨好小朋友观众。

然而不管有意无意，这部电影还是给了我一些有趣的更深刻的感受。前面提到ＣＧ制作的动物太过真实，甚至有观众说小男主角反而才像是电脑合成出来的一样。其实剧情和主题本身，也有这种荒诞的错位感。虽然特效让动物外表很真实，但是他们的言行举止却更像形形色色的人类——等级森严、规矩繁琐、关系复杂、性格百态；而纯真无暇的小男孩毛克利，在这群复杂的动物之中反而更像一个纯粹的丛林之子。

毛克利被狼群养大，它们希望他遵循狼群之道，一起追逐奔跑，一起背诵丛林法则。然而毛克利毕竟非狼，他能轻松地背出祖训，但却跟不上狼群奔跑的速度。黑豹爱护着毛克利，却又抵触和害怕他的小把戏，不希望他变得像人。猩猩王智商高得可怕，知道组织起群体来为自己行事，妄图通过威逼利诱毛克利，来掌握那象征无上权利的红色花朵（火）。这些行为已经超越了猩猩的特征，赤裸裸便是人类政客身上的虚伪、贪婪和狡诈。

多样的人性在动物身上处处体现，而小孩的人性却被动物长辈们所束缚压制，他们从心底里对人类充满抵触。关爱毛克利的动物们，希望用“去人类化”来同化其成为丛林的一份子，却忽视了种族天然的区别，让毛克利放弃人类的天性，才是对其真正的抹杀；而老虎这样的反派，则是从简单粗暴的二元对立去理解人兽之间的区别，它只看到了人与动物的区别，去看不到共性。假使把身份互换，让毛克利成为一只闯入人类社会的异类，这些形形色色的动物，恰到好处地隐喻了人类面对与自然关系和族群对立时的种种态度。无论是环保问题，还是种族主义，我们都太缺乏真正的换位思考和跳出二元对立的勇气，而大多数时候人类所作所为，比之这群动物尚且不如。

还好有那只可爱的大熊，他耐心地坚持让毛克利发现了自己真正擅长之处。这本就是每个物种的天赋，无关人与动物的对立。动物们终于发现，人性与兽性本来就不可简单粗暴地划分。影片结尾时，黑豹终于对毛克利说，“你不是狼，永远不能像狼一样去战斗。”——但你可以——“像人类一样去战斗。”

人本来就无法拥有狼的獠牙和利爪，但是人会使用工具来创造自己的传奇。人本动物，遵循自身之道成长才是对自然的最大尊重。火焰既能毁灭一切，也能带来温暖与光明。毛克利最终将火把扔进水中，用工具借助大象的帮助拯救了森林，才终于收获了动物们真正的认同。为何要说这才是真正的认同？因为他以前只是作为狼群收养的被抹杀了人类特征的孩子而存在，而现在则是真正作为会使用工具的人类，与动物们和谐相处于自然森林之中。

我想到了诺贝尔奖作者赫尔曼·黑塞的不朽名著《荒原狼》中，对于所谓“狼人”的一段深刻批判——

“简而言之，“荒原狼”也同于此理，只是一种幻觉。如果说哈里觉得自己是一个狼人，自认为是由互相敌视的、对立的两种性格组成的，那么，这只是一种简化的神话。哈里根本不是狼人......哈里企图通过把自己分裂为狼与人、欲望与精神的办法来更好地理解他的命运。殊不知，这种两分法太简单化了，是对“真实”的歪曲......哈里发现自已身上有一个“人”，这是思想、感情、文化、温顺而崇高的性格的世界，他发现自己身上与之并列的还有一只“狼”，这是充满欲望、粗野、残酷、低下的粗鄙性格的黑暗世界。哈里把他的性格分为互相敌视的两个方面，似乎泾渭分明，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看到，有时狼和人能和睦相处，非常幸福。如果哈里企图断定在他生命的每时每刻，在每个行动、每个感觉中人占多少比例，狼占多大比重，他马上就会陷入困境，他的全部狼人妙论就会完全破产。因为没有一个人，包括最原始的黑人和傻瓜，会如此简单，他的性格会如此单纯，只是两三种主要因素的总和；而把哈里这样异常复杂的人简单地分为狼和人是无比愚蠢的行动。哈里的本质远不是只有两个因素，而是上百个、上千个因素构成的。他的生活（如同每个人的生活）不是只在两个极一一欲望和精神，或者圣火和浪子——之间摆动，而是在千百对，在不计其数的极之间摆动。”

强行划分人性与兽性，本就是狂妄的人类一厢情愿的做法。并非只有人才能代表温和与善良，兽性就变成避之不及的残暴与无知。这只是一种自我欺骗与逃避，人性从来都是兽性的一部分，人性本身便是复杂的代表，既有远超其他动物的高贵与睿智，也从来都包含比最凶猛的野兽还可怕的残忍与疯狂。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个体遵循天性，尊重自然，才会获得真正的成长，而自然也被个体的改造而进化，世界也因生命的成长而改变。人类给了毛克利生命，动物给了毛克利成长，但最终只有他自己，才能决定自己要成为什么。

这个小狼孩最终在森林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那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