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镇

秦书田，是芙蓉镇上的“五类分子”，外号“秦癫子”。说他是“癫子”，大抵是因为他行事作风与旁人大不相同。五类分子大会上点名时，旁人垂头丧气，他却自有一套小跑敬礼答到，再低头悔罪的程序。秦书田这一达观的处世态度，电影中比原小说强调更甚。初看电影时，我深为秦书田的生存韧性而震惊折服，一度甚至忘记了他正处于怎样一个时时都可能被训话批斗的环境中。要秦书田写批判五类分子的标语，他不感难堪，却将其当作尽心的差事，追问一句“报告上级，是要写等线体还是仿宋体”；对着一幅晦气的白纸对联，他乐观的将“一对黑夫妻”解读成对于他二人夫妻之实的默认；而电影中增添的秦书田教胡玉音拿着扫大街的扫帚跳舞这一情节，更是在苦难中酝酿出的浪漫，我看时不禁笑秦书田的思维跳脱，笑完却又忍不住难过。

小说中尚且还有秦书田“白天笑呵呵，山歌小调不断腔，晚上却躲在草屋里哭”，这样对其愤懑的直接描写。电影却只拍秦书田的通达乐观，他处事克制，所有的悲痛都被深藏于心，即使愤懑之情在胸中四处冲撞，面上却只浮现一丝不快。直到看到秦书田给胡玉音看收藏的从前排舞剧的新闻剪报时；看得雪夜里谷燕山“完了-没完——”的呐喊引出秦书田“人心不死”的感叹；看到秦书田为了和胡玉音登记结婚，咬牙自比为牲畜时，我才意识到达观只是秦书田的生存智慧，他的底色是悲苦。作为知识分子，秦书田见多识广，但他的作品却只能是墙上的大字报，才学无用武之地；作为普通百姓，从大跃进到文革结束的十多年里，他想过平静安稳的生活，但一场场运动容不得他的妄想；作为一个人，他最基本的成家生子的权利不被满足，连简单的结婚宴都以墙上贴满的大字报为背景。秦书田满心痛苦，却藏而不发，是为了在这个当人都不被允许的年代，“像牲畜一样活下去”。

但尽管生活像牲畜一样备受摧残，秦书田的精神却始终挺拔。他有自己对于人世的价值判断，无论是精神上的“汇报”和“悔罪”，还是肉体上劳改的折磨，他始终不为强权所动，不被社会风向裹挟。被冠以“五类分子”的名头时，秦书田坚信自己的道义，才会有诸多乐观解嘲之举。被平反后，小说中他被任命当文化馆副馆长，在电影中却改成和胡玉音一起摆摊卖米豆腐，过最普通的老百姓的生活。这一改编，正显出秦书田一以贯之地对老百姓，对每一个人的敬重，是其人格的最好注解。